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型世言 陆人龙 第二十一回 匿头计占红颜 发棺立苏呆婿

金鱼紫绶拜君恩,须念穷檐急抚存。

丽日中天清积晦,阳春遍地满荒村。

四郊盗寝同安盂,一境冤空少覆盆。

□□弦歌歌化日,循良应不愧乘轩。

读圣贤书,所学何事?未做官时,须办有匡济之心,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一做官时,更当尽展经纶之手。即如管抚字,须要兴利除害,为百姓图生计,不要尸位素餐;管钱谷,须要搜奸剔弊,为国家足帑藏,不要侵官剥众;管刑罚,须要洗冤雪枉,为百姓求生路,不要依样葫芦。这方不负读书,不负为官。若是戴了一顶纱帽,或是作下司,凭吏书;作上司,凭府县,一味准词状、追纸赎、收礼物,岂不负了幼学壮行的心。但是做官多有不全美的,或有吏才,未必有操守,极廉洁,不免太威严,也是美中不美。我朝名卿甚多,如明断的有几个。当时有个黄绂,四川参政。忽一日,一阵旋风,在马足边刮起,忽喇喇只望前吹去,他便疑心,着人随风去,直至崇庆州西边寺,吹入一个池塘里才住。黄参政竟在寺里,这些和尚出来迎接。他见两个形容凶恶,他便将醋来洗他额角,只见洗出网巾痕来,一打一招。是他每日出去打劫,将尸首沉在塘中,塘中打捞果有尸首。又有一位鲁穆出巡,见一小蛇随他轿子后边,也走入池塘。鲁公便干了池,见一死尸缒一磨盘在水底。他把磨盘向附近村中去合,得了这谋死的人。还有一位郭子章,他做推官。有猴攀他轿杠,他把猴藏在衙中,假说衙人有椅,能言人祸福,哄人来看。驼猴出来,扯住一人,正是谋死弄猢狲花子的人。这几位都能为死者伸冤,不知更有个为死者伸冤,又为生者脱罪的。我朝正统中有一位官,姓石名璞。仕至司马,讨贵州苗子有功。他做布政时,同僚夫人会酒,他夫人只荆钗布裙前去。见这各位夫人穿了锦绸,带了金银,大不快意。回来石布政道:“适才会酒你坐第几位?”道:“第一位。”石布政道:“只为不贪赃,所以到得这地位;若使要钱,怕第一位也没你坐分。”正是一个清廉的人,谁晓他却又明决。

话说江西临江府峡江县,有一个人家,姓柏,名茂,号叫做清江。是个本县书手,做人极是本分,不会得舞文弄法,瞒官作弊。只是赚些本份钱儿度日,抄状要他抄状钱,出牌要他出牌钱,好的便是吃三盅也罢。众人讲公事,他只酣酒,也不知多少堂众,也不知那个打后手。就在家中饭可少得,酒脱不得,吃了一醉,便在家中胡歌乱唱,大呼小叫,白了眼,是处便撞,垂着头,随处便倒?也不管桌,也不管凳,也不管地下。到了年纪四十多岁。一发好酒。便是见官,也要吃了盅去,道:“是壮胆。”人请他吃酒,也要润润喉咙去,道打脚地。十次吃酒,九次扶回,还要吐他一身作谢。多也醉,少也醉,不醉要吃,醉了也要吃。人人都道他是酒鬼。娶得一个老婆蓝氏,虽然不吃酒,倒也有些相称,不到日午不梳头,有时也便待明日总梳;不到日高不起床,有时也到日中爬起。鞋子常是倒跟,布衫都是油腻,一两麻,积有二十日,一匹布,织一月余。喜得两不憎嫌。单生一女,叫名爱姐,极是出奇。她却极有颜色,又肯修饰:

眉蹙湘山雨后,身轻垂柳风来,

雪里梅英作额,露中桃萼成腮。

人也是数一数二的,只是爹娘连累,人都道他是酒鬼的女儿,不来说亲,蹉跎日久,不觉早已十八岁了。愁香怨粉,泣月悲花,也是时常所有的。一日,有个表兄姓徐,叫徐铭,是个暴发儿财主。年纪约莫二十六七,人物儿也齐整,极是好色。家中义儿、媳妇、丫头不择好丑,没一个肯放过。自小见表妹时已有心了,正是这日,因告两个租户,要柏清江出一出牌。走进门来,道:“母舅在家么?”此时柏清江已到衙门前,蓝氏还未起,爱姐走到中门边,回道:“不在。”那蓝氏在楼上,听见是徐铭,平是极奉承他的。道:“爱姐,留里边坐,我来了。”爱姐就留来里边坐下,去煮茶。蓝氏先起来,床上缠了半日脚,穿好衣服,又去对镜子掠头。这边爱姐早已拿茶出来了。徐铭把茶放在桌上,两手按了膝上,低了头,痴痴看了道:“爱姑,我记得你今年十八岁了。”爱姐道:“是。”徐铭道:“说还不曾吃茶哩,想你嫂嫂,十八岁已养儿子了。”爱姐道:“哥哥,是两个儿子么?”徐铭道:“还有一个怀抱儿,雇奶子奶的,是三个。”爱姐道:“嫂嫂好么?”徐铭故意差接头道:“丑,赶不上你个脚指头,明日还要娶两个妾。”正说时蓝氏下楼。问:“是为官司来么?”吃了茶,便要别去。蓝氏道:“明日我叫母舅来见你。”徐铭道:“不消,我自来。”次日果然来,竟进里边。见爱姐独坐,像个思量什么的,他轻轻把他肩上一搭道:“母舅在么?”爱姐一惊,立起来道:“又出去了。昨日

与他说,叫他等你,想是醉后忘了。”徐铭道:“舅母还未起来。”爱姐道:“未起,我去叫来。”徐铭道:“不要惊醒他。”就一把攫爱姐同坐。爱姐道:“这甚么光景。”徐铭道:“我姊妹们何妨,”又扯他手道:“怎这一双笋尖样的手,不带一双金镯子与金戒指?”爱姐道:“穷,那得来?”徐铭道:“我替妹妹好歹做一头媒,叫你穿金戴银不了,只是你怎么谢媒?”的缠了一会,把他身上一个香囊扯了,道:“把这谢我罢。”随即起身。道:“我明日再来。”去了。此时爱姐被他缠扰,已动心了。又是柏清江每日要在衙门前寻酒吃,蓝氏不肯早起,这徐铭便把官事做了媒头,日日早来,如入无人之境。忽一日拿了支金簪,两个金戒子,走来道:“贤妹,这回你昨日香囊。”爱姐道:“甚么物事?要哥哥回答。”看了甚是可爱,就收了。徐铭道:“妹妹,我有一句话,不好对你说,舅舅酒糊涂,不把你亲事在心,把你青年误了。你嫂嫂你见的,又丑又多病,我家里少你这样一个能干人,我与你是姊妹,料不把来做小待。”爱姐道:“这要凭爹娘。”徐铭道:“只要你肯,怕他们不肯。”就把爱姐捧在膝上,把脸贴去道:“妹妹似我人材性格家事,也对得你过,若凭舅老这酒糟头,寻不出好人。”爱姐道:“兄妹没个做亲的。”徐铭道:“尽多,尽多,暗做亲多,明做亲的也不少。”爱姐笑道:“不要胡说。”一推,立了起身。只听得蓝氏睡醒,讨脸汤,徐铭去了。

自此来来往往,眉留目恋,两边都弄得火滚。一日徐铭见无人,把爱姐一把抱定,道:“我等不得了。”爱姐道:“这使不得,若有苟且,我明日怎么嫁人?”徐铭道:“原说嫁我。”爱姐道:“不曾议定。”徐铭道:“我们议定是了。”爱姐只是不肯。徐铭便双膝跪下道:“妹子,我自小儿看上你,到如今可怜可怜。”爱姐道:“哥哥不要歪缠,母亲听得不好。”徐铭道:“正要他听得,听得强如央人说媒了,事已成,怕他不肯。”爱姐狠推,当不得他恳恳哀求,略一假撇呆,已初徐铭按住揿在凳上。爱姐怕母亲得知,只把手推,鬼厮闹道:“罢,哥哥饶我吧,等做小时凭你。”徐铭道:“先后一般,便早上手些儿更妙。”爱姐只说一句“羞答答成甚模样”,也便俯从。早一点着,爱姐失惊,要走起来,苦是怕人知,不敢高声。徐铭道:“因你不肯,我急了些。如今好好儿的,不疼了。”爱姐只得听他再试,柳腰轻摆,修眉头蹙,嘤嘤甚不胜情。徐铭也只要略做一做破,也不要定在今日尽头。爱姐已觉烦苦极了,鲜红溢于衣上。

娇莺占高枝,摇荡飞红萼,

可惜三春花,竟在一时落。

凡人只在一时错,一时坚执不定。贞女、淫妇只在这一念关头,若一失手,后边越要挽回越差,必至有事。自此一次生,两次熟,两个渐入佳境。兴豪时也便不觉丢出一二笑声,也便有些动荡声息,蓝氏有些疑心。一日听得内坐起边,竹椅咯咯有声,轻轻蹙到楼门边一张,却是爱姐坐在椅上,徐铭站着,把爱姐两腿架在臂上,爱姐两支手搂住徐铭脖子,下面动荡,上面亲嘴不了。蓝氏见了,流水跑下楼下。两个听得响,丢手时,蓝氏已到面前,要去打爱姐时,徐铭道:“舅母不要声张,声张起来你也不像,我们两个已约定,我娶他做小,只不好对舅母说。如今见了,要舅母做主调停了。十八九岁还把他留在家里,原也不是。”爱姐独养女儿,蓝氏原不舍难为的,平日又极趋承这徐铭,不觉把这气丢在东洋大海。只说得几声:“你们不该做这事,叫我怎好,酒糊涂得知怎了?”只是叹气连声。徐铭低声道:“这全要舅母遮盖调停。”这日也弄得一个爱姐躲来躲去,不敢见母亲的面。第二日,徐铭带了一二十两首饰来送蓝氏,要他遮盖,蓝氏不收,徐铭再三求告,收了。道:“这酒糊涂没酒时,他做人执泥,说话未必听;有了酒他使酒性,一发难说话。他也只为千择万选,把女儿留到老大,若说做你的小,怕人笑他,定是不肯。只是你两个做到其间,让你暗来往吧。”三个打了和局,只遮柏清江眼。甥舅们自小往来的,也没人疑心,任他两个倒在楼上行事,蓝氏在下观风。日往月来,半年有余。蓝氏自知女儿已破身,怕与了人事,有口舌,凡是媒婆,都借名推却。那柏清江不知头,道:“男大须婚,女长须嫁,怎只管留他在家,替你做用?”蓝氏乘机道:“徐家外甥说要他。”那柏清江带了分酒,把桌来一掀,道:“我女儿怎与人做小?姑舅姊妹,嫡嫡亲,律上成亲也要离异的。”蓝氏与爱姐暗暗叫苦。又值一个也是本县书手简胜,他新丧妻,上无父母,下无儿女,家事也过得,因寻柏清江,见了他女儿,央人来说。柏清江道:“他单头独颈,人也本分。”要与他,娘儿两个执拗不定。行了礼,择三月初九娶亲,徐名知道也没奈何。一日走来望爱姐,爱姐便扯到后边一个小园里,胡床上把个头眠紧在他怀里,道:“你害我,你负心,当时我不肯,你再三央及许娶我回去,怎竟不说起?如今我破冠子,怎到人家去?”徐铭道:“这是你爹不肯,就是如今你嫁的是个小官,他在我后门边住,做人极贫极狠,把一个花枝般妻子,叫他熬清守淡。又无日不打闹,将来送了性命,如今把你凑第二个。”爱姐道:“爹说他家事好。”徐铭道:“你家也做书手,只听得他爹打板子,不听得你爹赚银子。”爱姐听了好生不乐,道:“适才你说在你后门头,不如我做亲后,竟走到人家来。”徐铭道:“你家没了人,怕要问你爹讨人,累你爹娘。”爱姐道:“若使我在他家里,说是破冠子,做出来到官,我毕竟说你强奸。”徐铭道:“强奸可是整半年奸去的,你莫慌,我毕竟寻个两全之策才好。”

杨花漂泊滞人衣,怪杀春风惊欲飞。

何得押衙轻借力,顿教红粉出重围。

爱姐道:“你作速计议,若我有事,你也不得干净。”徐铭一头说,一头还要来顽耍,被爱姐一推道:“还有甚心想缠帐我?嫁期只隔得五日,你须在明后日定下计策复我。”徐铭果然回去,粥饭没心吃,在自己后园一个小书房里行来坐去,要想个计策。只见一个奶娘王靓娘,抱了他一个小儿子进园来耍,就接他吃饭。这奶娘脸儿虽丑,身体苗条,与爱姐不甚相远,也争得一双好小脚。徐铭见了道:“这妮子我平日寻寻他,做杀张致;我与家人媳妇、丫头有些帐目,又来缉访我,又到我老婆身边挑拨,做他不着罢。”筹画定了,来回复爱姐,爱姐欢喜,两个又温一温旧回来。做亲这日,自去送他上轿。

那个小官因是填房,也不甚请亲眷。到晚两个论起,都是轻车熟路,只是那爱姐却怕做出来,故意的做腔做势,见他立拢来,脸就通红,略来看一看,不把头低,便将脸侧了。坐了灯前再不肯睡。简小官催了几次,道:“你先睡”,他却:

锦抹牢拴故郎□,灯前羞自脱明□,

香消金鸭难成寐,寸断苏州刺史肠。

漏下二鼓,那简小官在床上摸拟半日,伸头起来张一张,不见动静,停一会又张,只见他虽是卸了妆,里衣不脱,靠在桌上。小简道:“爱姑,夜深了,你困倦了,睡了吧。”他还不肯,小简便一抱抱到床里,道:“不妨得,别个不知痛痒,我老经纪伏事个过的,难道不晓得路数?”要替他解衣。扭扭捏捏,又可一个更次,到主腰带子,与小衣带子都打了七八个结,定不肯解,急得小简情极,连把带子扯断。他道:“行经。”小简道:“这等早不说,叫我吃这许多力。”只得搂在身边,干调了一会睡了。三朝,女婿到丈人家去拜见。家中一个小厮,叫做发财。爱姐道:“你今做新郎,须带了他去,还像模样。”小简道:“家中须没人做茶饭与你。”爱姐道:“不妨,单夫独妻,少不得我今日也就要做用起。”小简听了,好不欢喜。出门半晌,只见一个家人挑了两个盒子,随了一个妇人进门,爱姐也不认得,见了。道:“是徐家着人来望,送礼。”爱姐便欢天喜地,忙将家中酒肴待他。那奶子道:“亲娘,我近在这里,常要来的,不要这等费心。”爱姐便扯来同坐,自斟酒吃与他。外边家人,正是徐豹,是个蛮牛,爱姐也与他酒吃。吃了一会,奶娘原去得此货,又经爱姐狠劝,吃个开怀,醉得动不得了。外边徐豹忙赶来道:“待我来伏事他。”将他衣服脱下,叫爱姐将身上的衣服脱了与他;内外新衣,与他穿札停当。这奶子醉得哼哼的,凭他两个搏弄。徐豹叫爱姐快把桌上酒肴收拾,送来礼并奶子旧衣,都收拾盒内,怕存形迹,被人识破;他早将奶子头切下,放入盒里。爱姐扮做奶子,连忙出门。

纷纷雨血酒西风,一叶新红别院中。

纪信计成能诳楚,是非应自混重瞳。

徐铭已开后门接出来,揭着爱姐道:“没人见么。”爱姐道:“没人。”又道:“不吃惊么?”爱姐道:“几乎惊死,如今走还是抖的。”进了后园重赏了徐豹。又徐铭更一面叫人买材,将奶子头盛了,雇仵作抬出去。只因奶子日日在街上,走东家,跑西家的,怕人不见动疑。况且他丈夫来时也好领他看材,他便心死。一面自叫了一乘轿,竟赶到柏家,小简也待起身。徐铭道:“简妹丈,当日近邻,如今新亲,怎不等我陪一钟?”扯住又灌了半日。道:“罢,罢,晚间有事做,十分醉了,不惟妹丈怪我,连舍妹也怪我。”大家一笑送别了。只见小简带了小厮到家。一路道:“落得醉,左右今日还是行经。”踉踉跄跄走回道:“爱姑,我回来了,你娘上覆你,叫你不要记挂。”正走进门,忽见一个尸首,又没了头,吃上一惊道:“是,是,是那个的?”叫爱姑时,并不见应,寻时并不见人。他细看时,穿的正是爱姐衣服。他做亲得两三日,也不真,便放声哭起我的人来。道:“甚狠心贼,把我一个标标致致的,真黄花老婆杀死了。”哭得震天响。邻舍问时,发财道:“是不知甚人,把我们新娘杀死。”众人便跟进来,见小简看着个没头尸首哭。众人道:“是你妻子么?”小简道:“怎不是?穿的衣服都是,只不见头。”众人都道:“奇怪,帮他去寻,并不见头。”众人道:“这等该着人到他家里报。”小简便着发财去报。柏清江吃得个沉醉,蓝氏也睡了。听得敲门,蓝氏问时,是发财,得了这报,放声大哭,把一个柏清江惊醒,道:“女大须嫁,这时好不快活,在那里,要你哭?”蓝氏道:“活酒鬼,女儿都死了。”柏江青道:“怎就弄得死,我不信。”蓝氏道:“现有人报。”柏清江这番也流水赶起来,道:“有这等事,去,去,去!”也不戴巾帽,扯了蓝氏,反锁了门,一径赶到简家,也只认衣衫,哭儿哭肉,问小简要头。小简道:“我才在你家来,我并不得知。”柏清江道:“你家难道没人?”小简道:“实是没人。”蓝氏道:“我好端端一个人嫁你,你好端要还我个人。我只问你要,斧打凿,凿入木。”小简对这些邻舍道:“今日曾有人来么?”道:“我们都出外生理,并不看见。”再没一个人捉得头路着。大家道:“只除非是贼,他又不要这头,又不曾拿家里甚东西,真是奇怪。”胡猜鬼混,过了一夜。

天明一齐去告。告在本县钮知县手里,知县问两家口,一边是嫁来的,须不关事,一边又在丈人家才回。贼又不拿东西,奸又没个踪影,忙去请一个蒙四衙计议。四衙道:“待晚生去相验便知。”知县便委了他,他就打轿去看了。先把一个总甲道:“是地方杀死人命大事,不到我衙里报,打下十板发威。”后边道:“这人命奇得紧,都是偿得命,都是走不开的。若依我问,平白一个人家,谁人敢来?一定新娘子做腔不从,撞了这简胜酒头上,杀死有之。或者柏茂夫妻纵女通奸,如今奸夫吃醋,杀死有之,只是岂有个地方不知?这是邻里见他做亲,甚齐备,朋谋杀人劫财也是有的。如今并里长一齐带到我衙中,且发监,明日具个由两请。”果然把这些人监下。柏茂与简胜央两廊人去讲。典史道:“论起都是重犯,既来见教,柏茂夫妻略轻些,且与计保。”这些邻舍是日趁日吃穷民,没奈何怕作人命干连,五斗一石,加上些船儿钱,管官包儿,小包儿,直衙管门包儿,都去求放,抹下名字。他得了,只把两个紧邻解堂,里长他道不行救护,该十四石,直诈到三两才歇。

次日解堂,堂尊道:“我要劳长官问一个明白,怎端然这等葫芦提?我想这个,柏茂嫁与简胜,不干柏茂事了;若说两邻,他家死人,怎害别人?只在简胜身上罢。”把个简胜双夹棍,简胜是小官儿,当不过,只得招酒狂一时杀死。问他要头,他道撇在水中,不知去向。知县将来打了二十,监下。审单道:

简胜娶妻,方三日耳,何仇何恨,竟以酒狂手刃,委弃其头,惨亦甚矣。律以无故杀妻之条,一抵不枉。里邻邴魁、荣显,坐视不救,亦宜杖惩。

多问几个罪,奉承上司,原是下司法儿。做了招,将一干人申解按察司,正是石廉使;他审了一审,也不难为。驳道:“简胜三日之婚,爱固不深,仇亦甚浅,招曰酒狂,可狂之至是也?首既然不获,证亦无人,难拟以辟,仰本府刑厅确审解报。”这刑厅姓扶。他道:“这廉宪好多事,他已招了水头去,自然没处寻,他家里杀,自然没人见。”取来一问。也只原招。道:

手刃出自简胜口供,无人往来,则吐之邴魁,荣显者,正自杀之证也。虽委头于水,茫然无迹,岂得为转脱之地乎?

解去,石廉使又不释然,道:“捶楚之下,要使没有含冤的才好,若使枉问,生者抱屈,那死的也仇不曾雪,终是生列皆恨了。这事我亲审,且暂寄监。”他亲自沐浴焚香到城隍庙去烧香,又投一疏,道:

璞以上命,秉宪一省;神以圣恩,血食一方。理冤雪屈,途有隔于幽明,心无分于显晦。倘使柏氏负冤,简胜抱枉,固璞之罪,亦神之羞,唯示响迩,以昭诬枉。

石廉使烧了投词,晚间坐在公堂,梦见一个“麦”字,醒来道:“字有两个人字,想是两个杀的。”反复解不出,心生一计,吊审这起事。

人说石廉使亲提这起,都来看,不知他一挨,直到二鼓才坐,等不得的人都散了。石廉使又逐个问,简胜道:“是冤枉,实是在丈人家吃酒,并不曾杀妻。”又叫发财,恐吓他,都一样话。只见石廉使叫两个皂隶上前,密密吩咐道:“看外边有甚人,拿来。”皂隶赶出去见一个小厮,一把捉了,便去带进。石廉使问他:“你甚人家,在此窥伺。”小厮惊得半日做不得声,停了一会道:“徐家。”石廉使问道:“家主叫甚名字?”小厮道:“徐铭。”石廉使把笔在纸上写。是双立人一个“夕”字。有些疑心,道:“你家主与那一个是亲友?”小厮道:“是柏老爹甥。”石廉使想道:莫非原与柏茂女有奸,怪他嫁杀的。叫放去,这起犯人且另日审。外国都哄然笑道:“好个石老爷,也不曾断得甚无头事。”过了一日,又叫两个皂隶:“你密访徐铭的紧邻,与我悄地拿来。”两个果然做打听亲事的,到徐家门前问。他左邻卖鞋的谢东山,道:“徐铭三月十一的事你知道么?”谢东山道:“小的不知。”石廉使道:“他那日曾做甚事?”道:“没甚事。”石廉道:“想来。”想了一会,道:“三月他家曾死一个奶子。”石廉使道:“谁人殡殓,扛抬?”道:“仵作卢麟。”石廉使即吩咐,登时叫仟作卢麟,即刻赴司候检柏氏身尸,差人飞去叫来。石廉使叫卢麟;“你与徐铭家抬奶子身尸在何处?”道:“在那城外义冢地上。”石廉使道:“是你入的殓么?”道:“不是小人,小人只扛。”石廉使道:“有些古怪么?”卢麟道:“轻些。”石廉使就打轿。带了仵作到义冢地上,叫仵作寻认,认了一会,人出来。石廉使道:“仍旧轻的么?”忤作道:“是轻的。”石廉使道:“且掀开来。”只见里边骨碌碌滚着一个人头,石廉使便叫人速将徐铭拿来,一面叫柏茂认领尸棺。柏茂夫妻望着棺材哭,简胜也来哭。谁知天理昭昭,奶子阴灵不散,便这头端然如故。柏茂夫妻两个哭了半日,揩着眼看时,道:“这不是我女儿头。”石廉使道:“这又奇怪了,莫不差开了棺?”叫仵作,仵作道:“小人认得极清的。”石廉使道:“只待徐铭到便知道了。”两个差人去时,他正把爱姐藏在书房里,笑那简胜无辜受苦,连你爹还在哭。听得小厮道石爷来拿来,他道:“一定为小厮去看的缘故,说我打点,也无实迹。”爱姐道:“莫不有些脚蹋?”徐铭笑道:“我这机谋,鬼神莫测,从那边想得来?”就挺身来见。

不期这两个差人不带到按察司,竟带到义冢地。柏茂、简胜一齐在,一口材掀开,见了吃上一惊,道:“有这等事?”带到,石廉使道:“你这奴才,你好好将这两条人命,一一招来。”徐铭道:“小的家里三月间原死一个奶子,是时病死的,完完全全,一个人,怎只得头,这是别人家的。”卢麟道:“这是你家抬来的,三松板材,我那日叫你记认,见你说不消,我怕他家有亲人来不便,我在材上写个‘王靓娘’,风吹雨打,字迹还在。”石廉使叫带回衙门,一到叫把徐铭夹起来,夹了半个时辰,只得招是因奸不从,含怒杀死。石廉使道:“他身子在那里?”徐铭道:“原叫家人徐豹埋藏,徐豹因尝见王靓娘在眼前,惊悸成病身死,不知所在。”石廉使道:“好胡说,若埋都埋了,怎分作两边?这简胜家身子定是了。再夹起来,要招出柏氏在那里?不然两个人命都在你身上。”夹得晕去,只得把前情招出,道:“原与柏氏通奸,要娶为妾,因柏茂不肯,许嫁简胜,怕露出奸情,乘他嫁时假称探望,着奶子王靓娘前往,随令已故义男徐豹,将靓娘杀死,把柏氏衣衫着上,竟领柏氏回家。因恐面庞不对,故将头带回;又恐王氏家中人来探望,将头殓葬,以图遮饰,柏氏现在后园书房内。”石廉使一发叫人拘了来,问时供出,与徐铭话无异。石廉使便捉笔判:

徐铭奸神鬼蜮,惨毒虺蛇,镜台未下,遽登柏氏之床;借着偏奇,巧作不韦之计。纪信诳楚,而无罪见杀;冯亭嫁祸,而无辜受冤。律虽以雇工从宽,法当以故杀从重。仍于名下追银四十两,给还简胜财礼。柏茂怠于防御,蓝氏敢于卖奸,均宜拟杖。柏氏虽非预谋杀人,而背夫在逃,罪宜罚赎官卖。徐豹据称已死,姑不深求,余发放宁家。

判毕,将徐铭重责四十板。道:“柏氏,当日人在你家杀,你不行阻滞,本该问你同谋才同,但你是女流,不知法度,罪都坐在徐铭身上,但未嫁与人通奸,既嫁背夫逃走,其情可恶。”打了廿五。“柏茂本该打你主家不正,还可原你个不知情,已问罪,姑免打。”蓝氏纵女与徐铭通奸,酿成祸端,打了十五。徐豹取两邻结状,委于五月十九身死,姑不究。卢麟扛尸原不知情,邻里邴魁等该问他一个不行觉察,不行救护,但拖界日久,也不深罪。”还恐内中有未尽隐情,批临江府详究。即已是石廉使问得明白了,知府只就石廉使审单,敷演成招,自送文书,极赞道:“大人神明,幽隐尽烛,知府不能赞一辞。”称颂一番罢了。

后来徐铭解司解院,都道他罪不至死,其情可恶,都重责,解几处,死了。江西一省都仰石廉使如神明,称他做“断鬼石。”若他当日也只凭着下司,因人成事,不为他用心研求,王靓娘的死冤不得雪,简胜活活为人偿命,生冤不得雪,徐铭反拥美妾快乐,岂不是个不平之政?至于柏茂之酒,蓝氏之懒,卒至败坏家声。徐铭之好色,不保其命;爱姐之失身,以致召辱,都是不贤,可动人之羞恶,使人警醒的。唯简胜才可云“无妄之灾,虽在缧绁,非其罪也。”
资源编号:ZY1527736;资源类别:(国学学习图书);收集时间:2020-05-08;资源参考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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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言诗十一首 其七
次荆公韵四绝
可与人言而不言,失人
你是风儿我是沙,你是牙膏我是刷
回忆很多事情,关于过去
我感情用事动了情就天真白痴啰嗦粘人相信人死要面子好冷战因为我总以为胡闹是一种依赖
雨天,代表着我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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